美国教育见闻有感:谁应该为我们的教育负责?
      人类学研究员一枚。天生对人感到好奇,总想了解不同的人从哪里来,过着怎样的生活,什么影响了他们。在青年志(China Youthology)工作,做青年文化研究,办青年文化活动,有机会结识各色有趣青年,在BottleDream写些有趣故事。
 
      最近正好到美国走了一趟,参观了一些美国的教育机构,也听了一些美国青年的故事。这些见闻,不过是美国整体教育系统的一些折射,但还是给我一个新的视角去思考教育的问题。
 
      我去参观的美国教育机构,不过是当地的一些高中和大学。去之前也没有预约,他们完全向公众开放。比如像波士顿郊区的Brookline school,他们给高中学生设置的艺术楼就在路边,路过的时候顺便进去看看,正好赶上学生们在上课。这个艺术楼里有摄影、绘画、陶艺、编程等不同的艺术课程,学生可以挑选感兴趣的课程,学习相关的技巧并且独立完成自己的作品。教室门口贴着一个海报,标题为“为什么我们要上艺术课?”,第一句说,“因为艺术能帮助练习你的想像力、开阔你的视野、养成观察世界和回应世界的能力”。在不同楼层的走廊,展出的是不同类型的学生作品,比如摄影作品,陶艺作品,绘画作品等。我看了一些摄影作品,作品旁边有学生的作品陈述,学生关注的问题以及技法的成熟真是让人惊讶。有的作品试图探讨人造灯光如何塑造城市,有的则展现偌大的城市空间里人们疏离的关系。这里的高中生,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引导要去发现他们的天赋和兴趣,并且学会用艺术的手法去表现自己。
 
      另两次经过这个高中,一次是午饭时间,高中生们三三两两坐在操场的草地上,吃着自带的便当。一次是学生们在做足球集训。男生和女生分成两个小组,轮流守门和进球,每次有人进球都集体鼓掌,发出欢呼。而这个学校,每年都有交换生的项目,六到八名当地高中生可以申请到西安的高中学习一年。我参加了从中国回来的高中生的分享会。这个小型的分享会的参与者有老师、学生、学生的家长。刚刚结束在中国学习的八名高中生做了一次集体分享,标题就是“我们如何融入中国文化”?通过学习中文、和陌生人聊天、和中国父母相处、结伴旅行、尝试各种食物、学习太极象棋做中国菜等活动以及到大街上观察,这些学生体验并且融入不同的文化。其中一个女孩谈到在街头观察中印象最深刻的四点:人们到处吐痰、小孩随处尿尿、街头食物便宜又丰富、还有活力十足的大妈广场舞。她把这些当成不同的文化体验,也尝试当街吐痰,享受街头食物,和大妈们一起跳广场舞。所有这些不同的文化体验,“对我们认识和理解世界公民的身份尤其重要”,也从此点燃了他们进一步探索世界、认识更多文化的热情。这八个学生,都决定要再回中国。
 
      在LA的Claremont有一个学院群,里面有五所大学,这五所大学之间没有围墙,学生可以到其他的大学上课、选修专业。其中Pitzer College在当地以嬉皮文化闻名,虽然因为暑假的关系并没能遇到嬉皮的学生,但走在校园,就能感受到这个学校的嬉皮文化:在公共空间的大树上就系着吊床和扁带。这些出现在公共空间的吊床让人眼前一亮,我下意识的就走上去,躺在吊床上。在吊床上一边享受阳光一边想,虽然只是吊床这么小的一个物件,但是它其实是在鼓励一种文化,鼓励学生能学会享受户外,享受当下。
 
      在另一个文科院校Pomona,也听到很多有趣的故事。新建的宿舍楼,经过了很多轮校方和学生的讨论后建立,每层都设有厨房和公共空间,公共空间里有桌椅、电视、投影等适合举办活动的设备。这所百年学校开始有很多建设,但因为学生们的坚持,学校里始终保留了一大片偏自然、未改造的区域,这里有学生可以自行耕种的农场。餐厅里吃剩的食物,会运来这里做肥料。还有学生们因为环保原因,曾抗议自助餐餐厅提供托盘,让人得以多拿食物造成浪费,后来餐厅不再提供托盘。学校不是一个不变的框架让学生们来适应它,而是一套灵活的机制和学生们一起来促进它。我遇到两个从Pomona毕业的学生,他们谈到Pomona对他们最重要的影响之一,是学校这种宽容的环境,让他们学会了表达意见以及组织行动的效力。他们也相信,这是他们的一种权利。
 
      对于很多美国的年轻人来说,自我发现和探索并不随着大学毕业而终止。我所遇见的很多年轻人,都用不同的方式在继续探索,继续寻求教育或者自我教育。
 
      23岁的Drew去年刚刚从大学毕业,但他并没有找一份全职工作,而选择同时做三份兼职的工作,对他来说,这种方式能让他同时学习到不同的职业经历。
 
      Denial对剧本写作和表演很感兴趣,和未婚妻一路开车从东岸到西岸,打算从波士顿搬到LA,因为这里的行业机会更多,他希望自己的兴趣也能变成一份事业。
 
      对海底生物研究感兴趣的Sam现在在LA攻读博士,申请了在巴厘岛、在印度等地方的田野研究,刚刚结束了和英国丈夫的婚礼,又准备开始她的田野研究。
 
      Dash从小对表演感兴趣,在纽约从事了几年表演的工作后,又开始申请到学校进一步学习表演。
 
      Nathaniel在大学毕业后到银行工作了五年,刚辞职申请了学校,打算给自己放一个长假,然后继续学点别的。
 
      回国之后我和一些朋友分享这些见闻,很多朋友都归结于这是中美教育系统的不一样。诚然,从教育的意义到教育资源的供给,中美是有很多的不同和差距,一些差距在短时间内也难以改变。但进一步想,谁应该为我们的教育负责,如何才能让个体获得更好的教育?作为一个在中国的教育制度下成长的孩子,回顾我在过去接受的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我最感痛心的不是我不能在一个关注培养个体发现个体的教育制度当中成长,而是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对教育的不自知导致的被动。在美国的高中学生被引导去发现自己的天赋和兴趣的时候,我在背书做考题努力适应一个固定的标准;在大学开始有一些空间去探索的时候,我横冲直撞全凭直觉。
 
      学校、家庭、社会当然应该对我们的教育负责,但我们自己也应该对自己的教育负责。改善教育的第一步,是个体对教育的认知。我们应该对自己在什么样的教育系统里面有更多的认知,也应该意识到自己应该对探索自我和成就自我负责。当意识到发现自己的天赋与潜能、为自己创造适合自己的道路是重要的个人使命时,我们就会对教育提出更多的要求,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去寻找和创造那些我们需要的经历和资源。改变也许就从此开始。关于教育的讨论当然也刚刚开始。